● 摘要
摘要 中唐诗人贾岛、姚合是具有独特地位的一对诗人组合。他们极端苦吟的创作态度、奇涩精警的五律体制、清寒幽僻的艺术旨趣,在中国文学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中晚唐姚贾诗人群体、唐末五代姚贾后学、宋初九僧等晚唐体诗人、南宋永嘉四灵及江湖派、明末竟陵派、清代高密派和同光派等诸多文学流派,都在效法姚贾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诗歌风貌。因此,姚贾在中国诗歌史上的接受过程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特殊现象。
共时接受阶段,贾岛因为有韩孟等人的推扬,其怪变峭拔而终归平淡的诗歌风格、苦心推敲嗜诗成癖的创作态度,在元和年间即有名望。而姚合则在长庆初年创作了《武功县中作》等组诗以后方获得诗坛声誉。在贾岛偃蹇潦倒而姚合仕途渐趋通达并且乐于奖掖后进的情况下,姚合逐渐成为姚贾诗人群体的实际领袖人物。此派诗人大多兼师姚贾二家,也有更接近于姚合者。他们的诗歌有从拗峭尖新逐渐向清畅浅切过渡的趋势。
唐末五代时期,张为撰《诗人主客图》,以姚合为“清奇雅正”主李益的“入室”,贾岛为“升堂”,这是后世合称姚贾的肇始。齐己在其《还黄平素秀才卷》诗中首次将姚合、贾岛置于对举的地位。这时期的姚贾并称尚停留在个案性的阶段,没有达到大众化的普遍认识。晚唐五代时期是姚贾诗风广泛流衍的时期。姚贾后学从章法起结到奇联警句,从总体风格到表现内容,全方位地承继姚贾五律,不过鲜有青出于蓝者。在审美情趣上,表现出对僻涩峭硬风格的自觉修正和向平易冲淡作风的进一步靠拢。
北宋时期,诗歌史上第一次有了“姚武功”和“贾岛体”、“浪仙体”这样的称谓。“姚武功”三字见于《新唐书·姚合传》,说明武功县中诸作最为世人传诵。“贾岛体”则首见于欧阳修的《弹琴效贾岛体》诗题,指一种好用复词、音节回环往复、风格幽奥冷峭的五言古诗。北宋末人马令《南唐书》卷十四中,提出了“浪仙体”这一称谓,用来指一种苦心琢磨、对仗精工的五言律诗。由于欧阳修和苏轼等大文学家的倡导,人们更多谈论的是“郊岛”,而非“姚贾”。以宋初九僧为代表的晚唐体诗人,延续了晚唐五代以来潜脉暗流的姚贾诗歌传统,将目光投向风花雪月一类寻常风景,笔调轻闲小巧,风格清苦工丽。不过意象更单调,形式更呆板,情感色彩更单一,基本上没有超越姚贾的藩篱。
南宋时期是姚贾接受的繁荣时期,这时期真正出现了姚贾并称的说法,并且得以大行于世,逐渐成为一个相对固定的诗学名词。赵师秀编选的《二妙集》问世以后,贾岛姚合清冷寒僻的诗歌旨趣,在南宋发生了深刻而广泛的影响。“姚贾”并称开始取代“郊岛”并称出现于宋人文本。据现存文献中资料考索,“姚贾”二字最先出现在释永颐于宁宗嘉定十二年(1219)或稍后创作的《悼赵宰紫芝甫》诗中;“贾岛姚合”四字最早出现在宁宗嘉定十一年(1218)丁焴书张弋《秋江烟草》卷首。在整个诗歌史,南宋时期是姚贾后学诗人唯一一次摆脱诗坛偏裨旁支的身份,步入一个浩大潮流的时代。四灵诗派展示了清新精炼的姚贾面貌,在江西与理学诗风泛滥之际,获取了文学发展史上的独特地位,并迅速地进入了诗坛主流。正是他们的努力,使得风靡一时的江西诗风则自此式微,这一力量的消长又给了江湖诗派一个崛起的契机。江湖派是一个既有永嘉四灵、也有江西诗派影响的集合体。其中姚贾一脉对于诗歌艺术的专注和体认,使中国诗坛产生了重要的变化。姚合贾岛是在无法仕进或无奈仕途的情况下才用诗歌的方式消解生命的苦难,而江湖诸人则明确地将诗歌视为人生第一目标,诗歌创作朝着她本身的文学性的方向又前进了一步。
金代是姚贾接受最为沉寂的时代,读者没有独特的见解,只是延承前人的观点。我们甚至找不到姚合的身影。姚贾作为整体,没有被这一时期的读者重新认识接受的迹象。姚贾诗歌在元代时诗坛处于相对不受重视的地位,方回所编《瀛奎律髓》多论所选姚贾诗歌的句法、对法、格律等具体作诗技巧,还对二人诗风的不同之处作出了具体分析,认为姚诗卑弱细巧,贾诗瘦劲高古。虽然方回的诗学主张不离江西习气,但对作为江西诗派对立面的永嘉四灵以及姚贾诗歌,能够作出相对客观中肯的批评议论,是难能可贵的。
姚贾诗风在明代始终处于主流的批评视野之外,持续着元代以来的冷落萧条。明人开始将姚贾诗歌作为整个文学发展史的一个有机链条,探讨它们在元和诗坛上呈现出来的延承和新变,这是姚贾接受史上极有意义的批评实践。另外,各种版本的《姚少监诗集》和《长江集》的刊刻、传抄,使得姚贾诗歌在事实上拥有了更为广泛的阅读者。万历中叶以后,以钟惺、谭元春为代表的竟陵派上承姚贾、四灵一脉,下启清代高密、同光派,以急怼激宕、幽深孤峭的诗歌风格,续写着姚贾接受史上的独特篇章。他们以一种深幽孤峭的僻冷风格,来纠正当时诗坛上俚俗、浅露、轻率的公安派流弊,用姚贾遗绪来建构他们另类奇门的艺术殿堂。他们与姚贾风格的亲近,正反映了与正统文学的疏离。
清人除了继续传播着“姚贾”、“郊岛”这样的诗学名词,同时出现张、贾两诗派之说;对姚贾诗歌的鉴赏渐趋细致,各种诗评文字层出不穷姚贾诗歌入选各种总集、选集、类书、方志的数量增多;姚贾本集的刊刻本、传抄本继续着明代以来大量涌现的势头,为二十世纪姚贾的理性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高密诗派精研中晚唐人格律,远承姚贾的寒僻瘦真。他们以张贾相标榜,力图融会张籍诗的雅正和贾岛诗的清苦。在他们中间,不乏规模较阔、出入唐宋诸大家之间的诗人。同光体诗人在清代诗歌史上发生过相当的影响,其中追随姚贾清峻深峭风格的主要是陈衍、郑孝胥、陈宝琛等闽派诗人。他们效法姚贾苦吟的创作态度、幽峭冷僻的艺术旨趣、奇涩精工的五律体制,但贾岛寒士不平的矫激气格,姚合以吏为隐的自适情怀,却是身处动荡末世的他们所难以描摹的。
二十世纪以来,姚贾接受与研究逐渐渗透到各个方面,学者在姚合贾岛的生平事迹、作品真伪考辨、诗集整理和版本研究、诗歌艺术方面的研究、诗歌渊源影响和地位的总体评价、苦吟问题、“武功体”的初步探讨、姚贾并称及姚贾异同、郊岛并称及郊岛异同等方面取得了各自不同的研究成果,其深度和广度超越了以前任何一个时代。姚贾五言律诗的大面积重现的不可能性和姚贾诗歌鉴赏研究的普遍繁荣,反映了其永久的艺术魅力。
纵观中唐以后诗歌的发展,后学诗人对姚贾的继承,基本上呈现出两种倾向:其一是由僻涩峭冷向平澹细巧过渡的趋势,其二是由亦步亦趋向转益多师发展的趋势。他们一般都没有占据当时诗坛的主流地位,艺术成就也总是无法企及新的高度。不过这种生生不息的绵延流衍,仍旧在中国文学接受史上留下了幽奇卓异的独特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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